第五代导演的下半场 -

来源:爱看影院iktv8人气:641更新:2025-09-14 16:32:36

2023年春节档,张艺谋执导的《满江红》以40余亿票房成绩刷新其职业生涯最高纪录,创下了第五代导演群体的历史新高。这部未被普遍视为"商业大片"的影片,凭借悬疑与喜剧元素的碰撞,在竞争激烈的春节档中超越《流浪地球2》登顶。影片引发的舆论发酵值得关注:尽管存在对剧情煽情过度和宣传与实际不符的质疑,却未能阻挡其票房突破。这一成就不仅彰显了张艺谋持续创作的实力,更体现出第五代导演在商业与艺术间的探索。作为中国电影界的特殊群体,第五代导演涵盖1978年入学北京电影学院的同代人,如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等,以及延伸至冯小刚等"编而优则导"的创作者。他们承载着改革开放初期的文化思潮,以主观性、象征性为创作核心,在影坛树立起独特的美学标杆。

张艺谋的《英雄》剧照呼之欲出,2002年问世的这部作品,若追溯至1983年张军钊(1952-2018)导演的《一个和八个》,则标志着第五代导演在时代变迁中崭露头角。这一代电影人曾以革新姿态登上中国电影的舞台,却在市场化浪潮中逐渐淡出视野。他们在历史与现实的夹缝中呈现出鲜明的分化:有人早逝,有人转向商业,有人固守初心,也有人隐退幕后。纵观第五代的创作生涯,前半段因艺术成就与国际认可而备受瞩目;后半段却在信息碎片化与舆论极化的环境中陷入迷茫。部分观众以偏概全,对第五代导演的评价褒贬不一,如“冯小刚只擅长制造笑料”、“张艺谋沉溺资本与流量”、“陈凯歌借助后续作品质疑《霸王别姬》的创作性”。这种认知偏差,使第五代的作品常在冷嘲热讽间徘徊,直到2012年《一九四二》的再次引发关注,这部曾被贴上“烂片”标签的电影,在十年后因观众重新审视其艺术价值,豆瓣评分跃升至8.1分。《一九四二》并非孤例,第五代导演的转型轨迹各异:张艺谋的争议最为激烈,陈凯歌的处境最为复杂,冯小刚的转变最为显著。四十年光阴流转,无论面对赞誉还是批评,他们始终在探索中前行。01张艺谋:如白居易《放言》所言“车转毂,荣枯反”,这位第五代导演始终以“与时俱进”的姿态活跃于荧幕。从艺术电影到商业大片,从《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活着》等海外获奖作品,到08北京奥运会与22北京冬奥会的视觉呈现,张艺谋始终是时代的造梦者。即便在90年代初遭遇国内发行困境,其作品在国际影坛仍备受推崇,甚至获得劳动人事部颁发的五一劳动奖章[1]。他独到的摄影美学、对色彩与氛围的精准把控,以及跨文化叙事能力,使其在中西电影体系间游刃有余。如2006年《满城尽带黄金甲》曾遭国内舆论质疑,却在海外获得《时代周刊》盛赞:“电影的绚烂不仅体现在色调,更源于狂野情感的喷薄”[2]。这种艺术表达与市场反馈的落差,恰成为第五代导演命运的缩影。

外界常将张艺谋与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相提并论,认为这位古稀之年仍能三年内完成五部作品的导演,始终保持着稳定的创作水准;也有观点将其比作雷德利·斯科特,强调他在导演领域几乎无明显短板,只要获得优质剧本便能诞生经典之作;更有人称他为保罗·索伦蒂诺的中国镜像,因其擅长在艺术表达中融入商业元素,并培养出巩俐、章子怡、倪萍、周迅等知名演员。赞誉者称他不断努力追赶时代潮流,始终以先锋姿态引领行业;批评者则认为他惯于投机取巧,热衷迎合现实需求,对社会变迁保持顺从态度。张艺谋既能从容展现封闭空间中压抑的欲望叙事,也善于捕捉民间维权、基层抗争等社会议题,但随着时代更迭,人们更多关注他以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镜头语言为集体主义叙事增添色彩。因此,他接连承受"浮华空洞""曲意逢迎""奢靡无度"等负面评价。鲜有人知,这种被舆论围攻的处境,早在他尚未成名时便已习以为常。

1988年,张艺谋凭借《红高粱》首夺柏林金熊奖,在领奖台上那场极具标志性的大笑成为影史经典。电影中岳云鹏饰演的土匪说出"我没有背景,这一切都是我努力所得"时,观众以为是喜剧桥段,实则是张艺谋对时代机遇与个人奋斗交织关系的深刻体悟。即便在捧起奖杯的高光时刻,他依然保持着对艺术本质的清醒认知,认为影视创作不过是"适者生存"的必然选择。

这位以"能拍"为剧本筛选准则的导演,曾坦言艺术创作必须与市场现实达成微妙平衡。他强调"制度不会因个人改变",主张导演应主动适应环境而非对抗规则。这种务实态度使他逐渐与第五代导演群体的"寻根思潮"产生分歧,主动转向商业主流,却因此遭遇长达二十年的争议与批判。

从《英雄》开启的帝王叙事热潮,到《十面埋伏》《长城》《影》等作品,张艺谋始终面临着艺术纯粹性与商业价值间的永恒博弈。尽管他并非完全忽视视听体验,但相较于顾长卫等同行转向文艺片的道路,张艺谋更执着于雅俗共赏的创作理想。这种执念实际上源于其内敛的性格特质——一方面承载着"出身不好"的自卑与惶恐,另一方面又暗含着"改天换命"的自省与庆幸。

2006年张艺谋执导的《满城尽带黄金甲》斩获内地票房冠军,但随之引发的公众热议焦点,始终围绕着他与前制片人张伟平的过往矛盾。在热门综艺节目《一年一度喜剧大赛》中,有一部以"导演被迫拍烂片"为题材的小品,其中"张emo"这一角色通过当下流行的谐音梗,向年轻观众解释了为何这位曾拍摄《活着》的导演,会参与制作《三枪拍案惊奇》这类争议性作品。张艺谋的创作轨迹始终呈现"进退"特征,其经典之作与社会思潮和主流价值观紧密相连;中规中矩的作品扎根现实叙事;类型化探索则体现在部分商业影片中;而第四梯队的作品则多被诟病为价值空洞的"爆米花电影"。这些作品之间呈现出显著的差异性,缺乏统一的评判标准,需独立审视,无法简单概括。如《十面埋伏》被视作大型视觉MV,《千里走单骑》则在刻画异国父子情感时达到艺术高度,《满城尽带黄金甲》虽制作精良,却在影评界被解读为"权力异化人格的象征",与《英雄》形成"不杀"与"滥杀"的对照。相较而言,《金陵十三钗》的争议在于"妓女更适合被献祭"的叙事取向,《山楂树之恋》对苦难的诗意化处理则比《三枪拍案惊奇》更具艺术争议性。与《活着》的深刻表达相比,《归来》仍未突破对苦难的回避,唯有巩俐饰演的母亲对叛徒女儿说出的"不原谅",才展现出一丝情感力度。张艺谋在创作中唯一不变的特质,正是持续的自我革新。这种与时俱进的创作态度,使他的作品始终具备折射时代特征的"活化石"价值。在国产大片迅猛发展的阶段,他曾向影评人焦雄屏提出"3:1"创作原则,即三部商业片后拍摄一部承载人文关怀的作品,并强调好电影的标准不在于获奖数量、票房成绩或评论评价,而在于观众心中的共鸣。

近年来,张艺谋的创作逐渐将重心从视觉奇观转向叙事深度。他刻意缩减宏大场面的运用,却在作品内涵上持续拓展,更倾向于在有限的空间中构建完整而充盈的故事体系。《满江红》编剧陈宇指出,张艺谋过往的电影中视觉形式始终占据主导地位,而当前创作更注重以视听语言作为叙事服务的载体。从《一秒钟》《悬崖之上》到《狙击手》《满江红》,以及即将上映的《坚如磐石》,这位"万里归来年愈少"的导演正在回归电影本质——用两个小时的观影时间,完成一个完整故事的讲述。在资源充足的环境下,他力求突破中国电影的上限;在条件受限时,仍坚持提升整体水准,实为一种功德积累。

陈凯歌作为第五代导演中最具艺术探索精神的代表,其创作始终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思考深度与审美追求。相较于姜文的朴拙、陆川的犀利,他的作品更显庄重凝练,展现出"敏感之心灵,热烈之同情,适当之鉴赏力,相当之社会经验,充分之常识"的创作特质。2002年参与《十分钟年华老去》短片集时,这位唯一受邀的中国导演以《百花深处》展现了独特的艺术视角。短片中,冯远征饰演的"老北京"在城市变迁中失去胡同记忆,最终陷入幻觉的叙事手法,印证了其作为思想者的艺术表达。

《百花深处》的豆瓣短评中,有评论形容其如入芝兰之室,展现了陈凯歌作品一贯的寓言式叙事与庄重仪式感。这种特质令其与世俗成就与艺术评价较为契合的作品产生共鸣,如《和你在一起》中蕴含的静水流深、《孩子王》里呈现的天人合一、《霸王别姬》中表达的物我两忘。与张艺谋的"与时俱进"形成对比,陈凯歌则展现出有意识的"落后于时代"倾向。两位导演几乎同时成名,但当下一个选择贴近现实,另一个却执着于过往。在张艺谋的作品中,历史常作为背景板点缀,而陈凯歌则将历史视为创作本源。除了对时代变迁的感怀与现当代命运悲剧的记录,其核心母题始终是对乌托邦的复杂情结——既充满向往又不断解构。陈凯歌自传《少年凯歌》揭示了这种创作心理的根源,帮助理解其从《荆轲刺秦王》《边走边唱》到《妖猫传》等作品中呈现的叙事策略:先构建宏大叙事,继而勇敢从中突围。影评人梅雪风认为,这种矛盾源于导演对壮阔景象的本能热爱与对壮阔背后虚无的清醒认知,使其作品充满自我怀疑与否定的悲怆[7]。戴锦华则指出,陈凯歌在向历史表达极大敬意后,往往选择决绝转身。其作品中那吒剔骨般的少年意识,始终与构建世界的父权体系形成对抗,最终独自面对空旷。导演的复杂性在于其寓言式的变奏:在摧毁幻象前必定先创造幻象,在引导灭亡前必定先营造癫狂,在否定虚无前必定先描绘虚无。

《无极》被视为陈凯歌创作生涯的分水岭。若仅停留于表层寓言的解读,便可能误解其创作初衷仅为玩弄玄虚。在《大阅兵》中,真正震撼人心的并非恢弘的场面,而是剧中普通人在宏大叙事下的困惑与挣扎;在《荆轲刺秦王》里,脱颖而出的也不只是威风八面的秦王,而是如流星般划过帝王谱系的刺客身影。陈凯歌的独特之处在于,他始终聚焦于大时代背景下个体命运的沉浮,探讨着人在历史洪流中如何守护尊严。尽管第五代导演曾引领中国电影的黄金时代,但陈凯歌的创作始终保持着某种疏离感。随着互联网时代的信息爆炸,这种艺术风格的孤独性愈发明显。陈凯歌"拍烂片"的争议源自2005年胡戈推出的恶搞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但若剥离当时草根文化的特殊语境,《无极》作为一部奇幻巨制仍具其价值。然而与《哈利·波特》《指环王》等依托原著的世界观作品相比,其架空背景的逻辑性仍显薄弱。在过去的二十年间,陈凯歌独立执导的长片仅有《无极》《梅兰芳》《赵氏孤儿》《搜索》《道士下山》《妖猫传》六部,不仅产量稀少,其作品评价也始终处于褒贬两极之间。诸如"学究气""老古董"等标签常被贴在他身上,更著名的质疑则是"江郎才尽"——有人将《霸王别姬》的辉煌归功于其父陈怀皑的指导,或认为陈凯歌已耗尽艺术灵感。

《梅兰芳》中仍可窥见《霸王别姬》的艺术神韵。陈凯歌三十年前便意识到,当社会处于经济快速发展阶段时,电影中的人文关怀往往难以获得广泛共鸣,因为多数人正忙于解决基本生存需求。同时,社会安全感的缺失使得人们对物质产生强烈追求,精神价值则被有意无意地忽视[5]。在《十三邀》的访谈中,冯小刚与许知远探讨了大众对精英意识的普遍抵触心理,这种现象可追溯至文革后的特殊历史时期[8]。冯小刚指出,那个时代过度强调形式化的崇高表达,使得经历过这一阶段的人对说教与抽象理想产生本能的排斥。这种对‘假崇高’的厌倦逐渐演变为一种群体性的心理反应[9],却在过度矫正中走向极端——形成以功利主义为核心的价值取向,导致‘假崇高’被彻底边缘化,而‘真崇高’反而频繁遭遇质疑与误解。从这一角度分析,陈凯歌在创作后期的困境并非单纯源于个别作品的不足,而是深植于特定历史语境下的结构性矛盾。回顾第五代导演的黄金时期,《荆轲刺秦王》与《英雄》曾获得人民大会堂的隆重首映礼[1],但随着社会集体记忆的淡化,市场化的影视作品更受青睐,那些试图引发观众深度思考的电影创作逐渐失去立足之地。

在《演员请就位》节目现场,陈凯歌作为导师的表现堪称亮点纷呈。然而令人唏嘘的是,这位曾与田壮壮齐名的电影大师,在过往十年间参与的综艺真人秀数量竟达到拍片量的两倍。当他在电视荧幕前以"电视知识分子"形象引经据典、娓娓道来时,反而收获了年轻观众的热捧。相较之下,昔日让导演解释创作理念近乎羞辱的场景,如今转变为演员在镜头前接受指导的新常态,竟让老艺术家们获得网络弹幕的热烈追捧。

在流量密码与艺术价值的双重维度上,陈凯歌的综艺表现与电影成就形成鲜明对照。从票房突破百亿的《长津湖》,到分作上中下三部的抗美援朝题材巨制《伟大的胜利》,观众调侃他"找到了财富密码"。对于这部特种题材作品而言,其真正的变数并非卡司阵容中的张译与张颂文,而是幕后创作团队的编剧组合——兰晓龙与黄建新。

在面对命题创作的把控力上,陈凯歌似乎不如深耕体制伦理的黄建新。这位兼具两种艺术风格的导演,90年代以"都市三部曲"展现黑色幽默,近年则持续为主旋律影片提供支撑。尽管不同创作阶段呈现明显差异,但正因对其中国权力结构与社会规范的深刻理解,以及见缝插针的叙事手法,使得黄建新在影视领域展现出独特的适应性。

黄建新的代表作《站直啰,别趴下》《红灯停,绿灯行》《背靠背,脸对脸》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创作特质。相较陈凯歌以寓言式表达追求艺术穿透力的风格,黄建新的作品更偏向社会学视角,通过细致入微的叙事展现对现实的精准剖析[7]。这种差异亦体现在导演创作理念中:陈凯歌构建的是整体性叙事框架,而黄建新则擅长在局部场景中进行灵活转接。用军事隐喻而言,前者代表纪律严明的正规军,后者则像机动灵活的游击队,能将宏大命题分解为具体案例进行突破性创作。当创作中出现“命题作文”式的困境,如吴子牛(1952-)在《国歌》中塑造的田汉形象——将90年代的知识分子心态简单投射至30年代历史语境,忽略了文化人在民族危难时刻的复杂心理状态(包括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对救亡图存的热忱、对权力体系的审视以及对民众麻木的悲悯)[5]。这种过度简化反而暴露了创作者对历史语境理解的局限。而冯小刚则被誉为第五代导演中最具商业洞察力的代表,他以《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等作品开创了中国电影的“贺岁档”模式。这位从无正规电影教育背景的导演,凭借对故事节奏、情感表达和市井语言的敏锐把握,成为中国票房纪录的缔造者[10]。

2001年,在中影集团2000年创作生产工作会议上,连续三年创造国产片票房纪录的冯小刚遭遇了激烈的公开质疑。当时已转型执导电视剧的何群(1955-2016)直言,票房最低的影片仅有135万元,而冯小刚的作品却每部都突破3000万元,认为这种市场现象源于"地方保护发行"和"本位主义"的干预。这一带有偏颇的观点不仅揭示了学院派导演对市场机制的不适应,更凸显了冯小刚在当时影坛的票房号召力。作为未接受系统专业训练的"野路子"导演,其作品的商业成功自然引发诸多争议。更尖锐的批评来自电影理论界与精英媒体群体,2005年第五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评选"百年百位中国导演"时,入选名单充斥着生僻人名,却刻意排除了最受观众喜爱的冯小刚。部分批评者认为,冯氏喜剧实为影视作品的跨界实验,其本质是为影视作品注入电视剧式的幽默元素。更具代表性的质疑则指出,冯小刚的创作已偏离电影本体,有人甚至直言"不知道他这拍的是什么类型的影片"。

一份尘封多年仍让冯小刚耿耿于怀的榜单,他坦言并不在意被贴上“缺乏艺术性”的标签,认为电影创作本质是满足各类人群的低级趣味。这种趣味可能体现在观众的通俗需求中,也可能存在于艺术家群体的自我审美里,甚至可能被外国评委的评判标准所左右。冯小刚坦言,当年选择贴近观众的创作路线,源于自身处境的局限——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接触更广泛的受众群体。

纪录片《人生在线》深入剖析了冯小刚的创作哲学:作为平民出身且非科班背景的导演,他的艺术选择始终受到现实条件的制约。与陈凯歌将自我定位为艺术家、张艺谋视自己为匠人的不同,冯小刚更倾向于用“斜杠青年”的身份描述自己的职业轨迹——从绘画到美工,从编剧到电视剧导演,再到电影导演,他始终带着生存本能的烙印。

在电视剧《与青春有关的日子》中被刻意丑化的跟班角色“冯裤子”,其实是大院子弟眼中对草根阶层的刻板印象。而纪录片中冯小刚谈及的“平民心态”则展现出更深层的现实考量:“平民子弟与官宦世家的本质区别在于,前者往往需要在表达真实想法时承担后果。这种生存压力使我们形成了谨小慎微的处世方式,总是习惯换位思考,时刻准备着站在他人角度预见可能产生的不满。”

冯小刚观察到,电影圈存在两类天然占优的群体:一是“影二代”世家子弟,往往只需付出三成努力便可收获十倍成果;二是官宦子弟,即便行业资源不足,也能依靠社会资源和权力优势弥补。尽管这两类人中不乏天赋异禀者,但像张艺谋和冯小刚这类导演,却是用自身努力“砍杀”出一条血路。

2000年中影工作会议上,冯小刚与张艺谋的境遇折射出中国电影行业不同路径的生存法则。两人都出身贫寒,需主动争取机会,却也常被动承受结果,其成败往往取决于对各方需求的迎合程度。然而张艺谋作为北影出身的导演,自出道便肩负文化输出使命,优质剧本总能引来资本追逐;而冯小刚则始终在资源夹缝中求生,《北京人在纽约》的拍摄更是依赖贷款支撑。在韩三平主导的"行业特困期",这位高收视率电视剧导演获得了跨行拍电影的特殊许可。冯小刚对此倍加珍惜,深知失败可能意味着彻底丧失机会,因此坚持"三满足"原则——满足政府监管需求、满足观众审美期待、满足资本投资逻辑。即便如此,他仍保有对电影创作的初心,只是在现实压力下不得不将个人诉求置于次要位置。这种源于平民身份的生存焦虑,既孕育着渴望被认可的自卑情结,也激发出不甘示弱的强势态度。

《芳华》被冯小刚视为其个人化的《美国往事》。他曾坦言,电影学院的科班生在剧组享有老师与同学间的互助网络,而自己起初只能试探性地表达,不敢贸然突破。为了在市场中立足,获得他人认可,他不得不更多地妥协于商业规则。随着条件逐渐成熟,他开始在商业与创作间寻找平衡。换句话说,在打造属于自己的《美国往事》前,这位局外人必须先通过高额的商业回报赢得话语权,再凭借稳定的票房影响力巩固地位。他像绕了个大弯才能坐上牌桌,获得筹码。这种渐进式的转型历程,被他总结为“前十年顺流而下,后十年逆流而上”。

所谓“顺流而下”,是指在他初入影坛时,文艺片才是主流,他却选择走商业片这条少有人踏足的道路;所谓“逆流而上”,则是在同行普遍追求票房数字的当下,他反而转向探讨艺术性与社会意义的作品。2007年,当张建亚导演正拍摄《爱情呼叫转移》这类典型的商业片时,冯小刚却奉献了《集结号》这部具有史诗感的作品。其转型的标志,正是由《集结号》《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构成的“弃婴三部曲”。

这三部影片分别象征着集体对个体的忽视:《集结号》讲述大部队放弃小部队的悲剧,《唐山大地震》描绘母亲与女儿的分离困境,《一九四二》展现政府与民众的疏离关系。这些作品通过反思固有的历史叙事模式,重新赋予个体故事以尊严,深刻呈现了时代变迁中个体命运的重量。当历史的尘埃落下,它在人们生活中堆积成沉重的山峦,这些影片正好捕捉到了这种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集结号》以充满血性与人性的真实人物群像,摒弃了空洞的口号式表达,让观众直面战场的残酷与个体的脆弱。影片对普通士兵的刻画赋予了角色牺牲以情感重量,而非冰冷的数字。谷子地对组织的质疑尤其引人深思:个人为集体牺牲的前提,是集体对个体价值的承认,否则他将坚持原则对抗。

《唐山大地震》以“23秒毁掉一座城市,32年重建一个心房”的立意,成为国产灾难题材的突破之作。冯小刚惯常聚焦国民情感的创作视角在此遭遇争议,被指过度渲染苦难。然而影片的价值恰恰在于深入创伤核心,直面人性余震——我们常犯的错误不是消费苦难,而是选择性遗忘。

《一九四二》作为冯小刚历时多年打磨的民族心灵史,却在上映后遭遇误解。影片本质是以历史寓言形式呈现的反思之作,其超越性的主题在于揭示:这场灾难既是历史的回响,也是未来的预兆,更是人类在特定条件下难以避免的悲剧循环。

《我不是潘金莲》与《芳华》标志着冯小刚创作轨迹的重要转折。这两部作品不仅深化了“弃婴三部曲”的叙事维度,更体现出导演有意远离传统贺岁喜剧的舒适区。前者以李雪莲这一看似市井的怨妇形象,隐喻了中国式官场生态的荒诞与困局,其叙事节奏与《背靠背,脸对脸》形成对照,呈现出不同的批判锋芒。

在《我不是潘金莲》中,黄建新以客串省长身份亮相,而作为冯小刚青春记忆的《芳华》,则鲜明体现了第五代电影的象征主义特征。这部冯小刚最具艺术探索精神的影片,其价值不仅体现在"对越自卫"战场上的长镜头运用,更在于通过主人公对"伟光正"理念的反思,揭示了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冲突。需要指出的是,真正的乌托邦信仰者并非刘峰式的纯粹理想主义者,而是林丁丁这样伪善的道学面孔。冯小刚多次强调,导演的核心动力源于对电影的热爱而非商业利益,即便在商业大片领域,他的存在也非必要。随着年龄增长,他愈发需要专注创作真正感兴趣的题材。而早年在贺岁片市场积累的势能,既为转型提供了缓冲,也在《一九四二》遭遇票房滑铁卢后,促使他迅速推出《私人订制》进行补救。值得注意的是,这部以"救火队员"姿态问世的作品,仍诞生了"我想挑战一下我的软肋"等经典台词,并包含"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等富有时代特色的表达。

冯小刚执导的电影《私人订制》剧照,拍摄于2013年。然而随着创作方向的转变,冯小刚的声望逐渐下滑,外界似乎始终难以接受“喜剧导演不再安分守己”的姿态。在创作生涯的前半段,他全力以赴追求艺术突破,十四年间(1997至2011年)保持票房优势,被公认为“国民导演”;后半段则选择在争议中坚持人文表达,扛起第五代导演遗落多年的社会关怀传统。尽管角色有所转变,但他对中国电影的贡献始终未被充分认知。一个擅长制造欢乐的冯小刚,永远能在市场占据位置;而尝试突破的他,却能为观众带来更深层的价值。2004年结尾处,张艺谋、陈凯歌与冯小刚的最后一次聚首,发生在第五代导演何平(1957-2023)的追思会上。这位曾与张艺谋在西影招待所彻夜畅谈的前辈,不仅是冯小刚的引路人,也指导过众多新导演。陈凯歌曾评价何平的离世是“中国电影导演群体的重大损失”。有趣的是,长期担任中国电影导演协会秘书长的何平,其微博简介却自嘲为“电影从业者 玩家 边缘人 吃盒饭的=劳苦大众”。这位创作过《双旗镇刀客》《炮打双灯》的西部片导演,堪称第五代多数创作者的缩影:因艺术追求与主流市场产生偏差,最终被淹没在快速发展的产业洪流中。他生前最后一部作品《回到被爱的每一天》由张译主演,但当时因排片量低迷,他主动向观众坦陈困境,称“喜欢与批评都可以告诉我[15]”。

何平导演生前的社交媒体曾透露,其创作生涯如同《天地英雄》中坚守西域的武士,以坚毅姿态现身银幕,却又在历史长河中悄然消逝。然而在另一维度,这位始终秉持"五十岁后不再讲一句假话"原则的导演,从未停止对行业的发声。他直言批评电影市场供需失衡的乱象,痛陈同行对低质作品的互相吹捧,并感慨第六代导演在更艰苦的条件下仍保持着纯粹的创作理想。当何平们初入影坛时,中国电影尚未形成成熟的市场体系与技术基础,限制了创作自由;而今在影迷盛赞"国产科幻片已能超越好莱坞"的背景下,中国电影虽具备市场与技术条件,但创作困境却愈发凸显。如71岁的田壮壮曾感叹,新片提交后可接受任何修改要求,却迟迟得不到反馈。值得注意的是,技术问题的讨论正从模糊笼统的范畴,逐渐趋向清晰规范的体系。尽管第五代导演已难以继续创作,但第N代影人终将有机会诞生新的经典作品,如同《霸王别姬》《一九四二》与《活着》般震撼世界。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新一代观众不会重复使用陈旧的评价体系,将这些作品视为"大毒草"。正如与"第五代"同龄的香港导演杜琪峰所言:"每个时代都有其高潮与低谷。关键问题是,当市场高涨时,谁获得了最大利益;当行业低谷时,谁又悄然消失?"本文参考了多方资料,包括昨日之岛(戴锦华)、名人档案-张艺谋(名人面对面)、十三邀-张艺谋(腾讯新闻)、茶余饭后-张艺谋(KSCI)、说影(解玺璋)、少年凯歌(陈凯歌)、黄建新:淡然苦笑(梅雪风)、十三邀-冯小刚(腾讯新闻)、抢教授话筒的中学生(海边的西塞罗)、悲喜剧匠-冯小刚(第十放映室)、2000年冯小刚的一天(人生在线)、茶余饭后-冯小刚(KSCI)、揭秘《芳华》背后的冯小刚(橘子娱乐)、十年前你承认当初小看了冯小刚吗(赛人)、仗义执言的大侠(娱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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