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12年前的一场泪雨滂沱 -

还记得2012年春日，在《战马》内地公映前偶然捕捉到港版预告片的瞬间。彼时香港译名《雷霆战驹》正以浓烈的商业包装席卷观影市场——早在上世纪末，港式翻译便惯用《雷霆xx》《反斗xx》《神鬼XX》等标题套路，用猎奇词汇刺激观众神经。如今回望，这种译名策略恰似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当观众被"雷霆"二字裹挟着走进影院，却在片场发现这并非传统战争片的厮杀盛宴，而是贯穿始终的反战寓言。斯皮尔伯格用两个多小时的叙事构建起超越战争本身的史诗感，那些被译名误导而期待刺激场面的观众，最终在镜头语言与主题表达中感受到深刻的震撼。而今再看，电影中"勇敢有很多种"的台词片段，已悄然成为诠释战争创伤与人性光辉的经典注脚。

2012年时，漫威电影宇宙尚未全面展开其多元叙事，国内观众对《奇异博士》和《洛基》等角色的认知仍处于初级阶段。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指的是主流观影群体，非核心粉丝无需争议。因此，《战马》所展现的并非单纯的商业成功，而是与斯皮尔伯格的《太阳帝国》《辛德勒的名单》《父辈的旗帜》及《硫磺岛的家书》等作品一样，蕴含浓厚的人文关怀精神。值得一提的是，对于导演乔·怀特而言，《战马》是他首次执导聚焦一战题材的影片。相较于二战，《第一次世界大战》则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悲剧色彩的冲突，其本质缺乏明确的正义性，各方势力更多是在争夺地盘与利益。从西方历史视角审视，一战亦揭示了欧洲上层贵族阶层的覆灭，曾经盛行的骑士精神逐渐式微。随着马克沁机枪的运用，骑兵这一横跨千年历史的兵种彻底退出战争舞台。影片中对骑兵消逝的描绘成为影史经典片段，既象征着骑士精神的终结，也映射出战争的残酷本质。

《战马》以极具震撼力的叙事触动无数观众情感的源泉：在战争的宏大叙事中，无论是敌对双方曾经拥有的个体生命还是平凡生活，都如同尘埃般被碾作齑粉。他们唯一留存于世的印记，或许仅仅是浸透血污的军装所承载的悲怆。而通过战马"乔伊"的纯真视角，这部作品为观众呈现出多维度的战争观，既映射出一战的历史轮廓，也诠释着人性中的善与勇，让战争的残酷与生命的尊严在对比中愈发鲜明。

一战时期，欧洲战场上的英、德、法等国的军官与士兵依然展现出令人动容的骑士风范。人性的光辉则通过一匹战马的辗转穿梭于不同战线之间，相较于战壕外的铁丝网与战壕内的炮火硝烟，奔跑的"乔伊"仿佛承载着无数有血有肉的官兵命运，若非被战争裹挟，或许他们都不会选择穿上军装踏上战场。这些多为平民出身的战士，彼此并无深仇大恨，而"乔伊"作为连接他们的纽带，让《战马》这个故事绽放出独特的温情，也令人心生悲悯：生命是无价的，无论是人类还是战马。

乔伊的命运与它的初代主人泰德紧密相连。战后获得选择权的泰德将勋章尽数收起，这些象征着杀戮的金属徽章唤醒了他不愿触及的过往。他始终保持着沉默，从未向家人或朋友提及战场上的荣耀时刻，而是选择成为农场主的佃户，过着朴素却拮据的生活。军人骨子里的血性却驱使他与农场主在拍卖会上争抢，最终不惜重金买下一匹看似普通的马匹。随着人类历史的演进，这匹名为乔伊的马与少年阿尔伯特逐渐建立起羁绊。当战争再次席卷而来，乔伊的命运发生了转折——它成为军官尼克尔斯的战马，而骑手也从单纯的阿尔伯特蜕变为英勇的骑士。军官身上流淌着欧洲贵族古典主义的浪漫气息，他视荣誉如生命，却在马克沁机枪的轰鸣声中，与战马一同被时代洪流裹挟。斯皮尔伯格并未直接呈现军官的死亡场景，而是通过隐晦的镜头语言暗示了骑兵时代的落幕。

倘若“乔伊”能够开口说话，那么在与阿尔伯特重逢的时刻，它是否会选择倾诉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我认为不会。

乔伊的归宿更接近于阿尔伯特的父亲泰德——在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后，它悄然重返田野，将曾经的荣耀深埋于泥土之中。岁月流转间，当它步履蹒跚地老去时，记忆中浮现的是那些战火纷飞的岁月：它曾跟随身着不同军服的人马踏千山，见证过农场里纯真的姑娘，也目睹过两兄弟为逃回故乡而沦为俘虏的结局。在它的视野中，既有德军军官对百姓的掠夺，也有英德士兵在战场上漠视生命的无情炮火；有与其一同被俘、在苦役中力竭而亡的伙伴，也有在它身缠铁刺倒地之际，为营救它而暂时放下武器、手握铁剪的战友。

阿尔伯特也应征入伍奔赴前线，在战壕中他与所有士兵共同成为被战争吞噬的生命。昔日战前敌视的同胞们，在战火中却化作彼此依偎的战友。无论是人还是马，命运都殊途同归——炮火的无情足以撕裂所有生灵。对于尚未亲历战火的我们而言，每个从硝烟中幸存下来的生命都值得敬畏。他们本是平凡人，穿上军装后理所当然地被赋予搏杀冲锋的使命，却在某个瞬间，当目睹战壕外那匹垂死战马时，人性的微光悄然浮现。于是不同背景的士兵们跳出战壕，跨越敌对界限，与英国人、德国人共同商议如何拯救那匹战火中的生命。

当战马重获自由，双方却以庄重的姿态抛掷硬币决定"乔伊"的归属。最终在胜负未分的微妙时刻，敌对阵营的士兵们彼此道别。德国人将铁剪赠予英国人，而英国人承诺用这把铁剪修缮花园。倘若没有战争，他们或许会是彼此信赖的乡间挚友。或许今生难逢，即便相遇也未必会兵戎相见。纵使我们无法真切体会一战时期被后世称为"绞肉机"的惨烈景象，却有幸知晓某段战线上曾短暂出现过和平。敌对的战士们走出战壕，在圣诞夜的寒风中踢着足球，交换手工艺品传递祝福，但这份温情终究未能持续——他们再度重返战壕，为彼此的生死而战。战争中转瞬即逝的人性之光，虽不足以驱散硝烟，却比永恒凝视冰冷尸体更值得铭记。《战马》正是这样一部承载着人性温度的作品。

战争落幕，阿尔伯特携战友们所集银钱欲购“乔伊”，却重现了熟悉的画面：曾为它提供庇护的姑娘的祖父现身竞价，坚定地表示愿意为乔伊倾尽所有。当阿尔伯特流露出不舍之情，老人却将缰绳递予他，含泪坦言孙女对乔伊的喜爱。这份情感交织着祖孙情深与时代阵痛，映照出普通人在战火中坚守的善意。正如祖父曾言“勇敢有很多种”，《战马》亦以多重叙事诠释勇气——冲锋陷阵的无畏、守护战友的牺牲、为纪念而倾家荡产的执着，以及放下执念的豁达。此类对战争复杂性的呈现，在斯皮尔伯格的银幕作品中屡见不鲜。从《父辈的旗帜》中直面怯懦的陆战队员，到《硫磺岛的家书》中唾弃“玉碎”却最终选择切腹的日军军官，他始终以人文主义视角穿透战争表象，传递出超越正义与立场的人性本真。

最动人的莫过于影片结尾处"乔伊"在霞光中疾驰的场景，以及阿尔伯特步伐愈发坚定的身影。他们曾共同经历生死考验，更应懂得珍视当下的每一分光景。尽管历史早已揭示了故事外二十年间人类遭遇的另一场浩劫，但《战马》仍让我们对过往的种种与消逝的时光心生感慨。人类文明的轨迹总在重复相似的悲歌，直至今日，无数的阿尔伯特与"乔伊"仍在血色绽放中黯然凋零。若说尚存一丝慰藉，或许便是《雷霆战驹》这般稍显轻快的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