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中诞生爱的秩序:《破·地狱》及其“止血”“催泪”的情感技术 -

来源:爱看影院iktv8人气:218更新:2025-09-07 16:07:12

由陈茂贤执导的影片《破·地狱》在2024年末在中国内地上映,通过细腻还原传统丧葬仪式,多维度探讨家庭关系、性别认知与生育伦理等当代社会议题,结合舒缓稳健的叙事节奏,迅速斩获香港票房冠军并登顶华语电影票房榜首。故事围绕婚礼策划师道生因债务危机转行成为丧仪经纪人展开,他与喃呒师傅文哥从对立冤家发展为相互信任的合作伙伴,共同面对各自复杂的人生困境。影片以双视角交织的方式,呈现年轻一代对生死议题的现代诠释与年长群体坚守的传统观念之间的碰撞与融合,通过包容性的镜头语言,展现不同阶层面对生活压力的真实状态,使古老题材焕发新意,以南音小调的婉转韵律串联起都市丛林中的当代生存图景。

在《破·地狱》的海报视觉中,电影通过"身体"的精妙运用推动人物内在转变,使各种观念呈现出高度可塑性与弹性。这种"身体"不仅占据银幕核心位置,更深度嵌入叙事体系:作为殡葬行业的目标客群,新身体的出现重新定义了人物的任务命题;而如何"超度"这些或鲜活或停止呼吸的身体,则关乎解除其依附的社会关系与情感联结。当身体以独特的方式进行沟通时,它超越了一般语言的局限,成为一种更具表现力的表达形式——这种"更含混也更忠诚的语言"提示着,身体的特殊句法正试图唤醒人们对自身存在的重新认知。毕竟,没有任何一种死亡诠释能比遗体更具权威性,因此以释放情感、直面丧失为特征的"哀悼练习"成为必要。

《破·地狱》的剧照中,道生的角色转变揭示了情感经济的复杂性与矛盾性。在媒介技术革新引发原子化社会的背景下,个体面临主体性消解与存在焦虑的双重困境,情感经济则通过服务模式回应这种需求,它以情感技术为载体,构建起人与人之间存在的联结。影片中,道生以专业态度应对客户多元诉求:从充满戏剧性的汽车追悼会到突破行业禁忌的"破地狱"仪式,他始终将客户的情感表达置于首位,这并非简单的服务交易,而是将"哭出来"的体验转化为具象的情感经济实践。这种以身体为媒介的情感互动,既重塑了传统丧葬仪式的内核,也折射出现代社会关系美学的建构过程。

然而,影片开篇通过明叔的台词即点明了仪式的本质危机:"这是发死人财,要小心行事。"当情感经济渗透丧葬行业,商品化逻辑必然导致对死亡本质的扭曲。道生最初为谋取利益进入这个行业,其所有行为本质上都是服务的贩卖,这种资本驱动模式使温情互动异化为情感表演。他将殡葬服务商品化,通过金钱交易将死亡流程外包,甚至为权贵打破行业规范,这种做法将死后的生命纳入阶级化的生存体系,与传统仪式中对死亡的庄重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朱迪斯·巴特勒在战争讣闻中揭示的"限制性的人类定义"在此得到呼应:在不同文化语境下,生命获得的保护与哀悼程度存在显著差异,有些生命因神圣权利被侵犯而引发战争,有些生命则被视作"不值得哀悼"。这种哀悼的等级制度在定制葬礼中持续上演,制造出被筛选的"生命"样本,背离了平等价值。相较而言,传统仪式凭借不可更改的流程体系,将死亡还原为超越资本逻辑的神圣存在,使死亡仪式成为连接个体与共同体的价值场域。

柯林德·柯林斯关于仪式情境中情感能量的论述在此显现:当参与者在身体接触中感知到共享的情感节奏,这种情感能量便转化为群体的依恋感。影片中,道生在防腐过程中展现的细腻观察——从乳白色体液渗出到腐臭气体蔓延,将死亡具象化为可感知的肉身存在。这种对肉体腐烂过程的直面,既是对死亡本质的尊重,也是对生命尊严的哲学追问。当棺椁开启,母亲眼中那个未能火化的男童躯体已沦为完全陌生的他者,这种死亡的具象化呈现,迫使观众直视死亡的残酷真相。

《破·地狱》的剧照揭示了生命终结时刻的原始恐惧,同时开启了跨越生死的叙事进程。影片特意安排每位逝者入殓时,都由其至亲之人陪同见证,这一场景成为肉体腐坏与精神修复的双重隐喻。在母亲不舍儿子的凝视中,在未能获得承认的恋人目光里,死亡不仅消解了躯体的存在,更在无形中撕扯着人际关系的经纬线。入殓师以近乎仪式化的姿态,通过调整神情姿态、穿戴熟悉衣物等行为,让逝者面容恢复生前状态,这种"让死人睡去"的处理方式,恰恰凸显了生命消逝与时间停滞的强烈张力。

当镜头长时间聚焦于生命终末的瞬间,时间的维度在生者与逝者的面孔间展开。逐渐浮肿的面部特征让生者重新获得对时间的感知,此时的记忆既在流淌又即将凝固,构成了独特的时空交响。这种双重性使逝者身体成为既是"拥有时间"又是"失去时间"的载体,正如巴特勒所言:"失去不仅是哀悼的客体,更成为理解自我的困境。没有你,我是谁?"在绝望的凝视之外,亲属们不约而同地触碰逝者:母亲拥抱沾满尸水的儿子,女人亲吻恋人的额头,这些肢体接触将陌生的"他人"重新纳入温暖的怀抱,通过死亡引发的"拥有"与"失去"的辩证关系,使爱的生命力在仪式中重生。

然而影片对女性身体的刻画仍存在刻板印象。当故事聚焦两位男性主角的哀悼困境时,文玥作为女性角色所呈现的生理特质,反成为解构性别规训的契机。沾染"经血"的衣物被视为对传统的冒犯,滚烫的"眼泪"被认为与遗体不相宜——这些针对女性身体的禁忌不仅压制了文玥的个性追求,更使她在成为急救员后困于对死亡场合的生理焦虑。这种对女性身体的双重规训,恰成为探讨哀悼本质的现实场域。

文玥的女性身体因血液与泪水的沉淀,具备了敏锐的止血感知与疼痛辨识力。作为女性特有的生理现象,"月经"以周期性的方式侵袭着她的身体,带来无法回避的疼痛体验。当经血不期而至时,她不得不一次次直面这种生理痛楚,学会在疼痛中保持清醒,同时承担衣物清洁的繁琐任务。这种持续的生理磨合使女性逐渐进化出对疼痛的敏锐辨识力,以及对隐性痛苦的超强想象力。在救护工作中,死亡的降临如同一次剧烈的疼痛冲击,持续地考验着文玥的生理承受力。面对男同事"经历这么多次,应该习惯了吧"的玩笑,她本能地迸发出反抗情绪,厉声回应"怎么可能会习惯",这种反应鲜明地展现出两种思维模式的本质差异。

当工具理性主导着对死亡的处理时,疼痛却赋予文玥独特的伦理价值,使她始终保持对创伤的敬畏之心。由逝者带来的深切遗憾,转化为急救时全情投入的动力,无论是为邻里老人提供免费体检,还是在心肺复苏时展现专业而坚定的姿势,她的身体所积累的疼痛经验,最终淬炼成了一种超越生理的止血本能。这种本能也重塑了女性对"污秽"的认知体系,因频繁的代谢需求,她们需要维持更高的生理清洁标准,这种自我管理能力在更广阔的社会实践中延伸出照护价值。

电影中,随着哥哥的离去,文玥毅然承担起照料失能老人的重任。面对曾指责她"脏污"的父亲,她展现出周到的照护技巧,细心为老人更换衣物、协助盥洗、处理排泄物,快速适应了照顾者的角色定位。这种得心应手的照护能力,正是女性身体给予世界的独特馈赠。在普遍压抑的情感交流环境中,文玥的喜怒无常显得尤为醒目,她对情感的真实体验保持绝对忠诚,既敢于直面愤怒,也执着于温情。

作为入殓师,有条既定的行规要求亲人避免将眼泪滴在遗体上,这种禁忌使泪水成为具有破坏性的存在。相较而言,"不流泪"则发展为一种职业理性的体现,通过持续的情感监控与身体规训,维持得体的仪态表现。文哥终其一生都保持着克制的情感表达,仅在儿女不在场时才释放情绪,这种压抑的生存状态使他难以接受子女的情感输出。即便临别前父亲以遗书形式坦白心意,仍无法弥合长期情感缺失造成的裂痕,导致女儿陷入放纵情欲的自我救赎。

在郭家频繁的争执中,男性成员惯用逃避策略——父亲拂袖而去、哥哥不辞而别——来延缓冲突。而文玥表面"脾气火爆",实则对当下感受保持绝对忠诚。她的行为完全基于感性认知,却勇敢承担感性的后果,在照料瘫痪父亲的日常中,展现出既强烈又矛盾的情感特征:对父亲冷漠态度的抗拒,对他身体状况的忧虑,以及在持续回避中仍坚持追问的执着。这些复杂的情感波动,恰恰证明了父女关系超越责任范畴,蕴含着两颗心的在场互动与两具身体的相互感知。

如果说"抚慰生者"是丧葬师的终极使命,那么对文玥而言,这早已融入日常实践。这种专业的照护能力,最终促成文哥在爱的温度中安详离世,跨越沉默与忍耐的桎梏,寻找真正的生命宁静。

《破·地狱》通过剧照呈现的哀悼场景揭示了其深层意义——哀悼的意义在于它赋予人们一种普遍的力量。这种悲伤体验超越个体层面,指向更广泛的社会联结。在影片高潮的破地狱仪式中,郭文玥的红衣起舞、Hello文的安然离世以及道生的见证角色,皆在明镜般燃烧的火焰中获得了对生命本质的顿悟:既领悟到生命的有限性,更坚定了爱的紧迫性。电影以极具象征意味的方式掀开生命终极命题的面纱,其艺术成就似乎印证了死亡带来的启示并非毁灭,而是引导人们倾听生命有机体的律动,进而投身于维护生命间"柔情的共同生活"。对尸体的坦率展现则消解了未知带来的恐惧,将病变与衰败转化为具象的"亲切"体验,正如巴特在母亲离世的漩涡中写下的:"不,丧伤(忧郁)不是一种病。既非病,他们指望我如何治疗?回到什么状态?什么生活?服丧需要努力的,应是通过这一过程而重生,不再是一个平凡的人,而是一个更道德、更有价值的人,不仅是服了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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