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人气:570更新:2025-07-26 18:06:33
每一个平凡劳动者都能在《长安的荔枝》这部影片中找到自己的倒影,感受到那份穿越千年的坚韧与执着。
电影以九品小吏李善德突然被任命为「荔枝使」,承担起将岭南荔枝运往长安的艰巨使命开篇。这个看似卑微的职位与当代快递员有着惊人的相似性:按时送达可获赏赐,迟到则面临罚单,而在皇权体制下,这甚至可能招致极刑——古今中外的「苦力」角色竟以这般荒诞的方式达成跨越时空的共鸣。
《长安的荔枝》原著作者马伯庸深谙网络语言的运用,其叙事背景具有强烈的时代模糊性。例如书中李善德与胡商苏谅的谈判场景,当李善德计算出七百六十六贯的成本后,苏谅主动追加三成投资,李善德脱口而出「九九六」的表述,这一现代职场梗的意外植入,瞬间瓦解了故事的时空界限。通过这种古今语境的巧妙碰撞,小说不仅展现出历史叙事的张力,更暗含对当代社会的批判锋芒。
电影版《长安的荔枝》忠实还原了原著中通过历史映射现实的深意,导演大鹏延续了前作《年会不能停!》的创作脉络,将《长安的荔枝》改编为一部兼具职场喜剧元素与综艺形式的创新作品。当上司为李善德描绘愿景时,竟真的端出一块大饼;为展现打工人摸鱼场景,直接呈现一缸活鱼;各部门推诿责任时,甚至展开激烈的踢球互动……这些极具综艺特色的视觉呈现手法,巧妙降低了观众的代入门槛。演员频繁面向镜头进行自我陈述,刻意打破传统叙事框架中的第四堵墙,通过夸张的表演形式与即时反馈机制,最大限度地激发观众的情感共鸣。
《长安的荔枝》不仅仅是一部职场题材作品,更可视为一部融合科幻元素的创新之作。在正式执行荔枝运输任务前,李善德通过纱眼格反复推演最优路径的情节,展现了强烈的科学实证精神,与历史学家黄仁宇所指出的“自古以来缺乏数目字管理”的中国社会形成对比。这种通过大量真实细节构建宏大叙事的创作手法,恰似以赵括为代表的纸上谈兵者,却让马伯庸成功编织出令人惊叹的故事脉络——其代表作《殷商舰队玛雅征服史》便是典型例证。马伯庸的作品常以古代为背景,却借助跨时代的资源投入攻克技术难题,这种创作模式区别于常见的“赛博朋克”或“蒸汽朋克”类型。或许“牛马朋克”这一新兴亚型最能精准概括此类作品的特征:在科幻框架下,以超乎寻常的执着与毅力,让牛马成为推动文明进程的核心力量。小说中那句“若朝廷倾尽全国之力,不计代价与生命,转运效率定能突破极限”正是整个故事运行的底层逻辑,彰显了“牛马朋克”对传统与现代、现实与幻想的独特融合。
在科幻文学领域,欧美作家对"牛马朋克"题材的探索虽偶有涉猎,但最具生命力的创作仍源于中国本土。特德·姜的《巴别塔》展现了一种独特的科幻美学,而中国作家则凭借更深刻的文化观察力,将这一概念演绎得更加立体。马伯庸的《长安十二时辰》与刘慈欣的《三体》都印证了这种特色——前者以严密的叙事展现古代城市治理的复杂性,后者则通过秦始皇动用数亿士兵构建超算集群的设定,将"牛马朋克"的科幻想象推向极致。
这种创作倾向与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中国社会的快速发展密切相关。当第三世界国家在加入世贸组织后开启经济高速增长期,传统经验与现代技术的碰撞催生了独特的叙事视角。在技术突破过程中,既展现出依靠人力资本实现质变的壮观图景,也凸显出劳动力成本低廉的现实特征,这两重属性共同构成了"牛马朋克"文学最富张力的底色。
现代与古老、落后与进步、目的与手段之间的界限,恰如镜中倒影般模糊且深刻,这种辩证思考自然映射在作家的笔端。从个体视角观之,《长安的荔枝》可被解读为一部职场讽刺剧:庸碌的同僚、武断的上司、低效的官僚体系,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现实图景;而若以更宏观的视野审视,这部作品更似一部科幻史诗,以科幻般的手法将李善德的价值推向极致,最终铸就了大唐的「盛世」。这种由个体参与构建却置身其外的盛世,究竟意味着怎样的存在意义?
李善德的人物形象颇具深意,与近年来另一部口碑甚佳的作品《长安三万里》形成鲜明对比。两部影片均以盛唐为时代背景,聚焦于身处官场的主人公追求理想的故事。在《长安三万里》中,李白面对唐玄宗时选择回避边塞经历的细节,而李善德在完成荔枝运输任务后却对杨国忠的决策展开经济层面的反思,直言其耗费民力财力、险些酿成灾难。影片结局亦展现差异:当安史之乱爆发,《长安三万里》以高适守护长安的壮烈画面收尾,而《长安的荔枝》则摒弃了理想主义叙事,描绘李善德得知长安陷落、玄宗出逃后独坐岭南,手捧荔枝泪流满面的场景,眼前浮现出被战火焚毁的长安街巷。
相较于小说中那个充满黑色幽默的结尾,电影版的结局显然赋予了更多深意。在小说里,李善德得知玄宗失踪后,竟毫不顾忌地将原本要进贡的荔枝尽数吞噬,一口气食用三十多个后因过度饱食而病倒。当家人询问他是否有何心事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没有,只是荔枝吃得实在太多啦。」这种看似荒诞的反应恰恰揭示了人物内心深处的冷漠——在他的认知中,皇帝与百姓始终是剥削与被剥削的对立关系,因此即便面对国运倾覆,他依旧以享受劳动成果为由,将个人得失凌驾于国家存亡之上。
据传《长安的荔枝》的创作灵感源自马伯庸在研读徽州文书时发现的周德文事迹。这位安徽籍小吏因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被强制安置于京师,负责筹措修建帝都所需的建材,最终因过度劳累病逝于任上。史书中对他仅有寥寥数语记载,而马伯庸由此感悟:「汉武帝挥师北伐时,数十万精骑的后勤保障需要多少基层官吏的日夜奔波;明成祖迁都、疏浚运河的浩大工程背后,更是无数无名之辈在默默支撑…正所谓千古艰难唯做事,一事功成万头秃。任何成就的背后,皆有不为人知的艰辛付出。遗憾的是,历史往往更关注帝王将相的功绩,而忽视了这些平凡却不可或缺的推动者。」
马伯庸的人生轨迹与中国由衰转兴的历史进程紧密交织,使其深刻领悟到每个发展节点背后个体所承受的沉重代价,因而对统一的宏大叙事保持理性审视。在世纪之交的通俗文学群体中,多数作家难以摆脱金庸作品的叙事烙印,马伯庸亦然。金庸笔下的主人公常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收束,《长安的荔枝》同样延续了这一叙事传统。然而相较于金庸后期的令狐冲与韦小宝,李善德的结局显得更为沉郁——默默吞食供果直至病倒,这种行为更像是一种精神胜利式的自我惩罚,暗含着自嘲与自虐的意味。
在港英统治时期的香港,金庸仍能构想一个超脱现实权力体系的理想化空间,作为大侠们的精神归宿。然而进入新千年,即便帝王概念已然消散,权力的触角却渗透至社会每个角落。当代作家笔下的「牛马」群体,即便怀有对体制的隐秘质疑,其命运仍不可避免地与权力结构产生纠葛。这种深植于现实的依附关系,无论是主动选择还是被动接受,构成了一种与前人截然不同的时代意识,恰成为本世纪创作群体区别于上个世纪的核心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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